有时候，当我重读自己的诗，我会感到一种火烧似的焦灼，使我忍不住要抛卷而去。所有那些我想要回过脸去、假装它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痛的记忆、我想要远远离弃的既往生命的碎片，都在那些字词里栩栩如生地活着。活得那么兴致勃勃，全然不顾自己是多么不讨人喜欢。

诗

灰尘筑巢的地方

灰尘

也选择人家

象秃鹫

它不会随随便便落下

总在

打盹的灰尘

比秃鹫更早看到

厌世者内在的死亡——

.10.18

顺从

命运的鞭子，我顺从你

像那些吃草的羊

顺从牧人的鞭子

草，顺从季节的鞭子

我顺从，全无反抗——

(顺从，有时是最大的蔑视)

.12.2

茨维塔耶娃说，“我的诗纯粹是我心灵的碎银”。就是这样。正是这样。心是我的母亲，在我急需援助的时候，它是我唯一可供求援之物。在另一些时候，它是我的判官和仇敌。

软弱

人之中我爱那软弱的

他们的心佝偻着

一个被救的希望，像攥紧一块

灰尘很厚的旧布

我的痛楚认出——这些族人

那些阔步而来昂首而去的

离我很远——

他们是悬的高高的发光体

不需要我的手

这微小、可疑的温暖

.2.1

我任由自己忙忙碌碌，不停下来。很多时候，我任由灰尘漫漫飘落，一点点掩埋住我的心。我任由它昏昏噩噩地睡着。时常地，我需要这样冬眠。年越长越能感受到，心是一棵落叶乔木。不是松树或冬青那样很英雄气概地对季节无动于衷的树，而是杨树那样急切地与季节共振的。据说杨树是一切树木中最早落叶的树。

为泪塑像

如果可能，泪水啊，我要为你塑尊像

不是用冷冰冰的昂贵大理石

而是温厚简朴的木质

我要把你做成一柄小小的桨的形状

挂在那些无可安慰者的脖子上，紧贴

他们一息尚存的胸膛——

你的抚摸有着神奇的力量。

由于你的陪伴，他们渡过了重重惊险的海洋——

在一个有雾的冬天清晨

疲乏而平安地踏在坚实的陆地上

.12.11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心不够强大。就像杨树叶子，来了一些儿风，来了一点儿雨，就哗哗地响，弄出很大的动静。很多时候，当我读自己的诗，我感到羞惭、可耻。我看到我在自己心灵的困境中，犹如蛛网中徒然扑腾翅翼的灰蛾，全力以赴，无暇旁顾。很多年过去了，我仍在那蛛网中。

空贝壳之夜

我的肉体已走到凋零的边缘

我将离男人的爱慕更远。渐渐

抵达人生的荒漠地带

更浩瀚而更无言——

比之我年轻时那些空旷、洁净的夜晚

（我独自蜷在空贝壳中，听海））

我更渴望一个真实肉体的温暖

人世的温度。

啊，我抱着他

这大海的波澜之中的一截浮木

.12.2

但杨树不假装自己是松树或冬青，它效忠于自己的本性。我效忠于我的心，它的软弱恐慌。

而所有在我心里发生过的，都曾在、正在和将在这个世界上的无数个人的心灵里发生。我不独自拥有任何一样东西。我并没有任何私密之物。

这就是我的真实生活。

我没有倾听者。长期以来，我和我的心相互倾听。

我也并没有写什么诗，我不过是和自己的心灵通了一些信。

而吹过这一棵杨树叶子的风，也将吹过那一棵、另一棵、还有一棵。。。。。。

作者简介

扶桑，诗人，生于河南信阳。19岁发表第一首诗。在《人民文学》、《诗刊》、《诗探索》、《天涯》、台湾《幼狮文艺》、《现代诗》、《中央日报》、《世界论坛报》、《中华日报》、日本《火锅子》》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评论多首（篇）。作品入选《中国现代女诗人爱情诗选》、《狂想的旅程》、《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诗歌精选》、日本《中国新生代诗人诗选》、台湾《当代名诗人选》、《鲜红的歌唱》等三十多种诗歌选本。自年以来，每年均入选多种年度诗选。获《诗歌报月刊》举办的全国爱情诗大赛一等奖、《人民文学》利群杯“新浪潮诗歌奖”等多种奖励。著有诗集《爱情诗篇》、《扶桑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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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扶桑

主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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