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超渡你，你去了地府。

　　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确定？”

　　达摩有些于心不忍。

“嗯。”

　　阿无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拖着步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离开那片她魂牵梦绕无数次的樱花林。

大家虽没说话，

　　但都能感受到阿无的心碎和失望。

　　一时气氛沉闷不已。

一个人离开了，

　　另一个人总是要活着。

　　重建自己的生活。

　　“你可有什么话，要我们代为传达？”

　　狄仁杰犹豫着，还是开口问。

　　“没有。”

　　阿无的声音里，透着些哽咽。

　　如果她有面目，

现在大概也是泪流满面。

　　她的难过已无法言说。

　　达摩和狄仁杰同时叹了口气，

默不作声。

　　随着阿无往回走。

　　行至山脚下时，

阿无将手中的花狠心丢下。

　　弃在地上格外扎眼。

　　“就到这儿吧。”

　　她小声说，抬头回望着山顶。

　　那一片绯红樱花映着晚霞。

　　她不过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也许那一腔深爱不过是执念。

　　他身边的那女子，

长发齐腰，高贵端庄。

　　白皙精致的眉眼，以及凝神皱眉，

　　都让她自叹不如。

　　她不过是那么平凡普通的女子。

　　他会放下她，也是理所当然。

　　阿无想着，又低头瞧了瞧。

　　她破败的白袍，伤痕累累的双脚。

　　以及凌乱的长发，连个人样都没有。

　　也许不见他，是更好的。

　　“阿无姑娘，

待会贫僧诵念经文后。

　　你看见金光大道，走过去就可。”

　　达摩清俊的眉头微皱，

盘腿席地而坐。

　　“嗯。”

　　她点了点头，

仍然面朝着山顶。

　　似乎心间还有留恋。

　　“阿无姑娘，狄某有一事不明。”

　　狄仁杰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你本是扶桑女子，

　　魂魄怎么会被困在那玉壶中？”

　　“我...”

　　阿无略微愣神，

脑中出现依稀模糊的画面。

　　那天，她正在屋内，

　　边缝补着衣物，边想着以后。

　　时不时嘴角一丝浅笑。

“有人吗？”

　　有人轻叩木门。

　　“你是谁？”

　　她有些警惕，

望着屋外站着的那个男人。

　　“重要吗？”

　　那人轻狂一笑，

猛地破门冲了进来。

　　她惊慌失措，不过一瞬间。

　　魂魄就被来人捏在手中。

　　躯体瞬间瘫倒在地上，

没了气息。

　　她大声喊着，喉咙却出不了声。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杀害。

　　阿无痛苦的摇了摇头。

　　“我只记得，

我被个不知明的人抓到了海底。”

　　“海底？”

　　“然后他们用咒术将我困进壶内。”

　　“为什么他们要抓你？

　　你还记得他们的模样么？”

　　狄仁杰急急追问。

　　阿无摇了摇头，

　　重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那一日之后，她不再是她。

　　再也无法与他白头相守，

　　海誓山盟，化作灰烟。

　　达摩凝神轻轻诵念经文，

　　山脚下只听着凉凉风声。

　　寂静又凄冷。

　　山顶上，樱花树下，

那两人仍在言语。

　　“右京先生，我知道，

您对爱人的追念至深。

　　但这花的情意，

我确实无法代为传达。”

　　巫女大乔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花，

抬手推了回去。

　　“我虽是巫女，却不能通灵。抱歉。”

　　她朱唇微启，轻声叹息。

　　她的职责是祭祀神灵和祈福。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但是一点点可能都没有吗？”

　　“真的拜托了！”

　　他心中所想的，都是他的爱人。

　　所以他才低声下气的去求巫女。

　　“我只是想告诉她，

我思念着她，爱着她。”

　　“无论她在哪里，

我都想把心底的情意告诉她。”

　　大乔听后，再次默默摇头，

似有难言之隐。

　　橘右京满脸失落，

他持花的手垂了下来。

“果然只是妄想吗？”

　　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嘲。

　　冰蓝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忧郁。

　　“右京先生，

您的恋人已经去世多年了。”

　　她的声音温柔如水。

　　就算是有魂魄，也该转世投胎了。

　　“我有时候感觉她就在我身边，

　　就像昨天一样。”

　　他叹了口气，

　　抬眼望着这片绯红零落的樱花。

　　他一直记得两人初见的那一天。

　　“你知道吗。”

　　他突然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眼眸望向远处，时光似乎回流。

　　“那日，漫天樱雨，

　　她穿着粉红的和服静静伫立在树下。

　　她那么温柔美丽，

　　我看着她抬头久久望着樱花。

　　便折下了一枝递到了她眼前。

　　“偌，给你。”

　　“嗯？谢谢！”

　　她略微愣神后，灿烂的笑了。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笑容。

　　难以自控的心动。

　　“我叫浅田洋子，你呢？”

　　她的眼眸如星辰般美丽。

　　“橘右京。”

　　我腼腆生涩的回答。

　　她听后手拿樱花笑了，

　　这一幕，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他暗沉的眼眸里

埋葬着深深的哀伤。

　　脑中止不住涌起

更多与洋子有关的事。

　　“右京君，我给你缝了件新衣裳，

　　您能试试吗？”

　　橘右京正在练剑，

　　他闻言后，收起剑刃。

　　转身便看见浅田洋子，

　　她手捧着衣服腼腆的站着。

他方走过去，就看她弯起嘴角。

　　小圆脸上的酒窝。分为温柔甜美。

　　羞怯的眼神无处安放。

　　“当然可以。”

　　洋子越是羞涩，

就惹得他越是想靠近。

　　“嗯？这衣裳怎么是白色的？”

　　他从来都是一袭蓝衫，多年来。

　　他钟情这忧郁的色调。

　　“洋子觉得右京君穿白色衣服，

　　会更好看，所以..”

　　她抿嘴一笑，灿若朝霞。

　　“是么？”

　　他将白色的上衣，

直接套在外面。

　　“右京君，很帅气呢！”

　　洋子的眼睛都放光了。

　　“嗯，咳咳..”

　　这回换他面色微红了。

　　“等我把裤子缝制好，

　　再让你一起试给我看。”

　　“肯定会特别特别的好看。”

　　她满脸期待的走过去，

　　轻柔的将他外套解下来。

　　灿烂的笑容让人移不开眼。

　　“呃.....”

　　他从没想过会穿白色的衣衫。

　　他不自然的伸手挠了挠头。

　　“右京君，谢谢你！”

　　她将衣服挽在手中，眼眸微动。

　　突然她踮起脚尖，

在他脸上轻吻一口。

　　还不等他说话，

又飞快的转身逃掉了。

　　活像一只欢奔的小白兔。

　　惹得他面红耳赤的站在原地，

不知所措。

　　亲吻这种事，

怎么能让女人主动呢？

　　以前他只想仗剑走天涯。

　　现在他想要个家。他想娶她。

　　想到这儿。

他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右京先生。”

　　大乔的话语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呵，自言自语让你看笑话了。”

　　橘右京清冷的脸上有些哀伤。

　　“这花，她是看不到了。”

　　他蹙眉看着自己手中的花。

　　“不过即使这样，

我也会一直想念她！

　　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又怎么会有重逢？”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将手中视若珍宝

的花猛然摔在地上。

　　“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眼角发酸，一脸凄凉。

　　转身自顾自的朝樱花深处走去。

　　留的大乔在原地愣神。

　　“可怜相爱却不能相守。”

　　大乔轻声说着，心中觉得惋惜。

　　她蹲下身来将凌乱

的蓝色鸢尾花捧起。

她原本以为这橘右京叫她过来，

　　只当是平常人的凭吊之情。

　　却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痴情。

　　她看着橘右京渐渐消失的背影。

　　决定违反规矩帮他一次，

　　虽然几率微茫，但她愿意一试。

　　神庙巫女只能祭祀，礼神。

　　若是用灵力通冥域，

　　恐会引起祸端，

　　这也是她先前拒绝的原因。

　　“启！宿命之海！”

　　大乔一声轻喝，灵巧跃起，

　　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划个弧度。

　　只见她脚下出现

一个奔腾不息的环状水圈。

　　“去吧！”

　　她手中的纸灯笼亮起，

　　燃出火焰缠住那蓝色的花束，

　　席卷着冲进了宿命之海。

　　紧接着一条红色锦鲤衔着花束游走。

　　少顷，灯灭，海水也消失不见。

　　一切都回到了往常的模样。

　　“但愿，我能将右京

先生的思念传达。”

　　她低声喃喃的说着。

　　她所召唤的宿命之海，

　　能联结所有的水域。

　　若是浅田洋子此刻能在水旁，

　　也许能感受得到。

　　但这情况是微乎其微，

　　更何况她早已去世多年。

　　大乔想着，也无力的摇了摇头。

　　若是有一日，她爱上一个人。

　　会不会也如此执着？

　　一声叹息，残花凋落。

　　“阿无姑娘，上路吧。”

　　狄仁杰提醒着。

　　阿无看着眼前的金光大道，

　　迟迟没挪动步子。

　　“这路虽看着辉煌，

　　不知怎么，我却觉得很冷。”

　　阿无低声说着。

　　数秒后，她理了理衣袍，

　　朝经文所铺的道路走去。

　　她最后回望了眼山顶。

　　她在世间所居住的地方。

　　“我送你一程吧。”

　　狄仁杰于心不忍。

阿无若不是遭人所害，

　　此刻应当是与相爱的人，

　　生活在这美如幻境的地方。

　　想到这层，他又心痛几分。

　　更决意要抓出那害人的幕后黑手。

　　他抢先走入了金光大道，

　　瞬间他墨发如雪，

黑红的服饰泛微光，

　　冷峻的面容，看着有几分像鬼使。

　　阿无点了点头，随着他走向地府。

　　从此，此生与世间再无瓜葛。

　　“去地府的路都是如此阴暗么？”

　　阿无有些害怕。

　　长长的道路，幽深灰暗。

　　两旁都是白茫茫的迷雾，

　　不见踪影，也不闻声响。

　　“狄某也是头一回走。”

　　“这样好些了吗？”

　　狄仁杰眉头微皱，

　　手上用符文燃起蓝色的幽光。

　　“呃..呃..”

　　阿无借着微光才发现，

　　之前脚下所踩的路全是森森白骨。

　　时不时咯吱作响。

　　“还是不要光了吧。”

　　她不知道再怕什么，

　　明明自己也是女鬼。

　　“嗯。”

　　他将蓝光熄灭。

　　“待会前方，你饮了孟婆汤后。

　　踏过忘川河上的奈何桥，

便能转世重生。”

　　狄仁杰说这话时，

觉得心里不好受。

　　也觉得自己太无情了些。

　　阿无点了点头。

　　“谢谢。”

　　她突然轻轻说。

　　“你觉得…他会幸福吗？”

　　她抬头望向狄仁杰。

　　“…”

　　“会。”

　　狄仁杰只觉得心中发堵。

　　如果阿无没被磨去面容，

　　应当是个温婉的女子。

　　又怎会落得如此凄冷下场。

他记得达摩告诉过他。

　　阿无不是天生无面女鬼。

　　她是魂魄被人所困后，

　　被强行抹去记忆，融了面目。

　　却不想阿无虽受咒术所困，

　　但记忆并未全忘，

　　也就没完全沦为邪物。

　　狄仁杰对那恶人的痛恨

又深了几层。

　　做出如此恶行的人，

　　他一定要亲手制裁！

　　讨一个公道！

　　“你说，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阿无犹豫的问着，

　　两只手搅弄着衣角。

　　“阿无姑娘....”

　　“其实也很公平，

　　你看，我也不记得他名字了。”

　　阿无又故作轻松的说。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

　　“让我觉得..没那么孤独..”

　　她破落的白袍拖在地上，

染满泥渍。

　　“喝了吧。”

　　满头银丝的老妇佝偻着身子，

　　将手中的汤碗递到了她脸前。

　　她迟疑着接过汤碗，

　　颤颤巍巍的捧着。

　　她已经看到了，

　　他很好，也有人作伴。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大人...”

　　“嗯？”

　　“你能帮我带一句话给他么？”

　　“就说，他送的每一朵花

我都很喜欢。”

　　她的手掌摩挲着碗口，

　　似乎有所眷念。

　　“算了，还是不要了。”

　　她猛地将汤药一口饮尽。

　　忘记她也许对他更好。

　　突然她的身体腾起一股轻烟，

　　像是诅咒被解除了般。

　　她恢复了面貌。柳眉杏眼，

　　圆脸上有浅浅的酒窝。

　　长发盘成发髻，配着清浅的花。

　　身上所穿粉色的和服，

清纯又温婉。

　　同她生前一样，

看着十分甜美可人。

　　那些被抹去的零散回忆，

　　也涌入她的脑中。

　　“偌，给你。”

他将花枝递到她眼前。

　　“我叫浅田洋子，你呢？”

　　“橘右京。”

　　他蓝色长发遮住了侧颜。

　　“右京君。”

　　她喃喃念着，眼角滑落泪水。

　　她想起来了，她是浅田洋子。

　　她爱的人叫橘右京。

　　“洋子，嫁给我好吗？”

　　他局促不安的递过一束小花，

　　面色微红，不敢看她。

　　“那你以后可要对我好呦！”

　　她灿烂一笑，

幸福的将花束抱入怀中。

　　“这一世，我的心里只有你！”

　　他的眼眸里都是她的影子。

　　“真的？”

　　她羞怯的低下头。

　　“有洋子的地方，就有橘右京。”

　　“永不分离。”

　　他浅蓝的眼眸流出脉脉温情。

　　她笑着笑着，大声哭起来。

　　她终归还是舍不得。

　　可是片刻后，

　　喝下的孟婆汤又让她忘了一切。

　　她神情恍惚的朝奈何桥走去，

　　和其他投胎转世的孤魂一样。

　　此时冰冷沉寂的忘川河，

突然涌起水浪。

　　一束残败的蓝色小花从水中跃出。

　　散着微光朝浅田洋子飞去。

　　她愣愣的看着手中多出的花，

　　脚步仍是不停走着。

　　耳畔却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想告诉她，

我思念着她，爱着她！”

　　“无论她在哪里，

我都想把心底的情意告诉她。”

　　“我会一直想念她！

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她略微停怔，突然笑了。

　　不过是瞬间，少顷后。

　　她温婉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奈何桥。

　　樱花林深处，幽深寂静。

　　“我不会放弃！”

　　橘右京哽着声音，咬牙说道。

　　他双拳紧握，总有一日，

　　他要将自己的情意传达！

　　他面前是一座孤坟。

　　墓碑上所刻：

　　爱妻浅田洋子之墓。

　　他沉默半晌，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紧皱的眉又舒展开。

　　白色朴实的衣物，没任何装饰。

　　他却觉得世上没东西比它更珍贵。

　　“洋子，你给我缝的衣服，

我一直穿着。”

　　“不知道你轮回转世后，

还能不能记得。”

　　“以后能不能一眼认出我。”

　　他喃喃自语，眼底透着伤情。

　　他已经习惯在她坟前自言自语，

　　这让他觉得她一直都在。

　　他猛然挥剑，白色剑气所指，

　　盛开着樱花的树枝掉落他手中。

“洋子，我以前总想找

　　世界上最美的花给你。”

　　“后来我才知道，

　　世界上最美的是你的笑容。”

　　他自嘲的笑了笑。

　　他走向墓碑，

　　将手中的樱花小心的放在她坟前。

　　“喜欢吗？”

　　他低声问，四周一片死寂。

　　他苍白的手掌抚过冰冷的墓碑。

　　樱花落尽，凉风吹散花影。

　　他似乎看见洋子站在樱花树下，

　　朝他甜甜的笑着，

　　腼腆而又羞涩的说“喜欢”。

　　（日暮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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